“用一年不长的时间,做一件终生难忘的事”。中国青年志愿者研究生支教团项目自1998年实施以来,先后从全国200余所高校公开招募了26批共计3.4万余名志愿者,赴中西部近700余所县乡中小学校,开展支教志愿服务工作,在三尺讲台上奉献青春力量。
目前,第26届研究生支教团志愿者已上岗月余。关于“支教”这件事儿,正在新疆拜城服务的复旦大学研支团志愿者赵睿佳,用文字记录下了自己的感受与思考。
2024年8月,我来到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拜城县第二中学,开启了为期一年的支教生活。
阿克苏的山
报名参加研支团的初衷总是带点理想主义情怀:譬如作为侥幸享有过西部地区优质教育资源,从西北故乡考到上海的学生,总想回过头为生养自己的西部做点什么;譬如就读于人文社科专业,便不再甘于本硕七年都固步自封在象牙塔里;譬如仅仅是想与社会时钟逆向而行,“挥霍”一年时间追求一些意义与价值……
然而,当我真正踏上拜城的土地,踏上三尺讲台,我意识到自己的许多想法一度略显天真。成为研究生支教团志愿者的第一个月,我逐渐褪去支教的美丽幻想与神圣面纱,学习着如何脚踏实地,慢慢来。
今日再回想起一个月前的困惑,我会意识到自己的视角其实是有点傲慢的。希望去更艰苦、更困难的地方发光发热本没有错,但倘若妄图以物质或精神世界的差异为切口,居高临下为孩子们“带来”他们所没有的东西,实则只是满足自己的救世主情怀,那些所谓“改变”“创造意义”也只能停留于个人英雄主义的幻想。而“支教”的意义,本应在历次切实而具体的考验中自然萌生。
研支团志愿者赵睿佳正在上课
有一次,我问同在数学备课组的另一名年轻教师:“怎么办,不论我怎么努力,这些孩子都记不住,甚至不愿记最基础的知识点。”她说:“只能像老太太一样跟在他们后面叨叨叨,不要嫌啰唆,也不要怕他们嫌烦。”
第一次单元考后,我与部分学生家长通了电话,逐渐认识当地复杂的学情,亦期望掌握每个学生、每个家庭遇到的客观问题。由于经济、家庭、父母工作等多方面原因,他们并不能像许多发达地区的孩子一样享受父母无微不至的陪伴,心无旁骛地投入学习。当我向一名学生的家长汇报她的学习情况,表扬了她的考试成绩后,家长问我:“孩子平时借住在大伯大妈家,她最近心情怎么样?”我感到一丝汗颜,心知对他们的关注尚且不够。
“优秀”“乖巧”“勤奋”终归只是标签化的形容。有的学生虽然调皮,但内心纯粹,乐于助人;有的学生基础薄弱,但每次作业都认真完成,及时订正;有的学生虽然成绩在班级下游,但课余时间用心帮助家里的店铺招呼客人;有的同学平日里安静,不引人注意,但当我记住她的名字时,可以明显看出她笑得很开心。当真正投身具体的工作,投身于每件琐碎的日常,投身于具体的“人”,那些形而上的困惑反而变少了。
我亦希望他们首先成为健康的“人”。每次作业、小测后,我总是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告诉他们,没有人生来就聪明,也没有人生来就是笨小孩,面对数学不要害怕,不要畏难,相信自己有潜力。我向他们耐心讲解每道题的解题思路,希望培养他们规范的答题格式,就像面对当年抱着数学月考卷号啕大哭的自己。面对一沓相互抄袭的作业,我发了一次火,告诉他们比起做对一道题,诚实、正直才是一个人最珍贵的品质——虽然我知道,这些话对于一群十二三岁的孩子而言,大多时候可能依旧是“老太太,叨叨叨”。
但我和我的研支团队友们依旧为此努力着。黄榕牺牲自己下班和午休的时间,为基础薄弱的学生补课。汪圩嘉观察到一名学生对数学产生茫然和恐慌的心理,从日常生活中的数学出发,重建她对数学学科的信心,当看到这名同学第一次在课堂上举手发言时,他感到“整个教室都亮了起来”。他常向学生强调,不仅要在数学上取得成绩,更要意识到全面发展的重要性。面对一名数学成绩欠佳,但对诗歌文学感兴趣的同学,他认真阅读学生的作品,鼓励他发挥自身天赋特长,让学生体会到成就感与获得感。
队友李尚阔与同学们眼中作业不写、上课不听的“问题学生”谈心,不断追问下得知其在维语环境里长大,对汉语的理解能力差,又几乎没有小学数学基础,便将晦涩复杂的数学语言拆解成生活化的表达,甚至用维语翻译软件逐字逐句翻译,终于让他理解了有理数加法的基本概念。或许是察觉到老师对他的关心,又或者被老师反复讲的某句道理所触动,如今,这名学生每天都主动来办公室请教问题。我们相信,许多改变就蕴藏在这样日复一日,微小而琐碎的努力之中。
就像这次单元考,我带的两个班共80人,终于只剩不到10人还不会画数轴。
来到支教点后,我一度在困惑中反复翻阅前几届研支团学长学姐的支教心得。一名学长的话曾给我鼓舞与启发:“‘报君黄金台上意,提携玉龙为君死’只能是一时的浪漫,真正服务西部的态度应当是‘少想、多做’。”褪去支教的理想主义光环,去做那些想做的事、应做的事、能做的事。
真正走上讲台,我不再觉得支教是“点燃希望之光”这样宏大的形容,我更希望自己是在种一棵植物,或许种子依旧尚未萌芽,但那些不时浸润土壤的阳光和雨露,总有一天会变成有用的滋养。
来到拜城仅一个月,还没有经历过一次大考检验,甚至来不及和每一个孩子深入谈心,了解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,小小的心里装着哪些快乐和忧虑。这样真的足够吗?
我问队友黄榕:“我们现在做得还远远不够吧?”黄榕说:“我觉得我们只是做了一个普通教师的、最基础的那些工作。”
但他停顿了片刻,又轻声说:“不过时间还长,慢慢来吧。”
于是我带着惶恐的心情,写下这篇支教日记。
九月的拜城,空气里已经渐次弥漫起秋夜冷而锋利的气息,骑车穿过校园时总有戈壁的风浩浩荡荡扑面而来。在这里,我刚认清九十名孩子的姓名和面容,还有许多故事尚待发生。于是我告诉自己,慢慢来。
作者:赵睿佳,复旦大学第26届研究生支教团志愿者,现服务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阿克苏地区拜城县第二中学。
End
编辑:孙渤皓